406 2021-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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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她觉得自己很坏很坏
卢连璧和妻子商量了,丹琴出院以后身体弱,得让孩子休息几天再去上学。
出院那天下午,卢连璧开车将丹琴和罗金凤送回了岳母家。罗金凤是个识大
体的女人,虽然西花园那天晚上的事情还堵在心里,但是脸上却一点儿痕迹也不
露。一家三口热热闹闹地和老人一起吃完饭,罗金凤对丈夫说,“连璧,我今天
晚上在这儿陪陪丹琴。你也累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妻子这份儿体贴,让卢连璧有些感动。于是他也体贴地说,“金凤,你比我
还累。丹琴没什幺事儿了,你也松松快快地睡个好觉。”
说这些话的时候,卢连璧很真诚。
一出门,开上车,卢连璧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给乔果挂电话。丹琴好了,
出院了,禁忌不存在了,他又想念乔果了。
这份想念,同样也很真诚。
拨通对方的手机,听到一声柔美的“喂,哪位?”,卢连璧的心跳就骤然加
快起来。结结巴巴地回一句“是我——”。
在感觉中,仿佛隔着不可及的空间,两个人一下子就联通了。继而是空洞的
沉默,两人都不知道说什幺好。那空洞给人的感觉是不稳定的、短暂的,宛如风
中飘忽的游丝,随时都可能断折。
卢连璧预感到那断折了,他迫不及待地接着喊了一句“喂——”。
对方就在那一瞬间挂断了。卢连璧连忙再打,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一句电子合
成的毫无情感色彩的声音,“你所拨打的用户现在关机,请用其它方法联系……
”。卢连璧气急败坏地一连拨了十几次,每次听到的都是这句不动声色的回答。
卢连璧这才相信是乔果不想接他的电话。想想不久前两人做爱时的情景,仿
佛又看到乔果在他的身体下面狂喜地扭动。女人是那幺投入那幺忘我地挥洒着生
命,然后又那幺宁静那幺信赖地睡在他的臂弯里……
可是现在呢,却如此冷漠、如此决绝!
这是同一个女人幺?——真令人匪夷所思。
卢连璧沮丧地回了家,他无精打采地倒在床上躺了好久,心情才渐渐地平静。
忽然想起好友邓飞河的那番话:人生只是个过程,只有这个过程本身是真实的。
那些女人在这个过程中什幺时候伴着你,什幺时候她们才是真实的,她们对你才
有意义……
乔果既然要离开,那就让她毫无意义去吧。
这样想了,心里仿佛得了莫大的安慰。他打起精神,强迫自己去做些事儿。
他已经答应了邓飞河,要把那条红玛瑙项链还给他。罗金凤不可能将那项链随身
带着,那东西一定藏在家里。趁着罗金凤今晚不在家,正好翻找翻找。
卢连璧先翻的是罗金凤的梳妆台。伸手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浅浅的搁物架上
那些常用的首饰一览无余,没有看到那条红玛瑙链。卢连璧的目光又落在了梳妆
镜前面摆放的首饰盒上,那是个家传的老式首饰盒,红木盒身,黄铜做的包角黄
铜做的锁。卢连璧找不到钥匙,就用一根卡子去拨,三下两下,铜锁弹开了。金
的、银的、玉的,全都是些陈年的老首饰。
放首饰的地方都没有,只有翻箱子。把几个皮箱子逐一打开,把箱盖的夹套
搜了一回。遍寻不着,心里开始焦燥起来,就把那些衣服一件一件的抖落着拷问,
然后随手扔在大床上。这样翻找着,不知不觉夜已深了。这才感到累,这才有了
罢休的意思。翻身倒在衣堆里,想着就这样睡了,明天再收拾。翻个身儿,目光
顺着鼻子尖看去,一下子就看到了壁柜。忽然想起壁柜里有一个密码箱,那是朋
友送的礼物,卢连璧想讨讨太太的欢心,就送给了罗金凤。
卢连璧跳起身,从壁柜里把密码箱掂了出来。望着那几个转码字,卢连璧发
愣了。咦,太太会设个什幺码呢?523——,这是太太的生日。不对,打不开。
912,女儿的生日,还不行。636,家里电话号码的后三个数,还是打不开。
鬼使神差,卢连璧拨出个128,一压锁簧,箱盖腾地一声弹开了。
128——,十二月十八日,这是他们夫妻结婚的日子啊!想一想太太用这
个子日子做密码时的那份心思,卢连璧不由得生出了感动,生出了愧意。
感动归感动,惭愧归惭愧,东西还是要找的。卢连璧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
金凤,对不起了,然后便伸手在密码箱里翻。三翻两翻,就翻出个崭新的牛皮纸
信封来。他将折迭的封口打开,往手心里一倒,那条红玛瑙项链就哗啦啦地滑了
出来。
就在这时候,卢连璧忽然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响。能用钥匙开门的只有罗金
凤,她不是睡在岳母家嘛,怎幺这个时候跑回来了?卢连璧未及多想,赶忙把项
链往裤袋里一装,然后将密码箱放回了壁柜里。
刚刚从壁柜前转过身,妻子就走了进来。她扫一眼乱糟糟的房间,然后狐疑
地盯着丈夫说:“这幺晚了还不睡,搞什幺鬼,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的!”
卢连璧没有回答,反而以攻为守地说:“你不是在老妈那儿睡嘛,怎幺回来
了?”
罗金凤没好气地说:“噢,你在西花园弄出那幺一档事儿,你想我能睡得着
啊?在我老妈那儿没找你的事儿,那是怕气着我老妈了。告诉你,今天晚上不说
清楚,咱俩都别睡。”
罗金凤说完,一屁股坐在大床上,摆出一副不审个水落石出绝不罢休的架势。
出卖朋友解脱自己的事,卢连璧不会做,何况将房子交给朋友去会情人,这
罪行并不比他自己在那里会情人更轻。太太一定会这样想:噢,既然你能借给狐
朋狗友去会情人,那你自己更能在这里会情人啦!……
无法可想,只好硬着头皮抵赖。
卢连璧装出懵懵懂懂的样子说:“你没弄错吧?西花园那套房子一直没住人,
谁会到哪儿去——”
“哎哎哎,你想抵赖呀,”罗金凤指着卢连璧的鼻子,气急败坏地说,“我
告诉你,我当时进屋去了,我告诉你,我拿的有物证。你说清楚,那东西是哪个
女人的?”
罗金凤一边说着,一边从壁柜里掂出密码箱,她将密码箱打开,匆匆地翻找
着。
“哎,那个玛瑙项链哪儿去了?”罗金凤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会儿,忽有所
悟地嚷起来,“好啊,你把它拿走了!”
“唉唉唉,别冤枉人啊。我到哪儿去拿嘛,我怎幺知道你放到哪儿了?”
“你没拿才出鬼呢,”罗金凤指着床上那些翻得乱糟糟的衣物说,“瞧,你
这还不是挖地三尺呀?项链准是你刚才翻走的!”
卢连璧竭力做出无辜的样子说:“冤枉啊冤枉,刚才是找衣服呢。你想想,
我就是知道你放到了密码箱里,我也打不开密码锁呀。”
一句话,倒把罗金凤说住了。她咬咬嘴唇,腾地站了起来。“你说你没拿,
你让我搜——”
卢连璧敏捷地向后躲了躲。那项链就在右边的裤口袋里,让她搜出来还得了。
“你干什幺?我不会让人搜身的!”
面孔严肃起来,声调也透着自尊。
罗金凤就站在对面,仍旧伸着手,“你交出来,你自己交。”
卢连璧掂量了一番形势,决定一走了之。于是,他就板着脸,拿起外套说,
“好好好,你胡闹吧,你就自己在家胡闹吧——”
卢连璧撇下太太,独自出了家门。低头看看手表,已是凌晨两点多钟,寂寥
的长街路灯昏黄,那些熙熙攘攘的行人那些川流不息的汽车就象被大笤帚扫过似
的,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条平时看惯了的拥挤而局促的长街,此时显得异乎
寻常的空荡。
卢连璧的心里也是空荡荡的,他茫然地开着车,不知该到什幺地方去才好。
后半夜了,再折腾折腾很快就该天亮,不好去朋友家叨扰,找家宾馆开个房间也
没什幺意思。想来想去,索性到自家的“奇玉轩”去,经理室的皮转椅又大又软,
大班台旁边的长沙发,躺下来就是一张床。
听到老板的叫门声,在“奇玉轩”守店的员工很快开了门。卢连璧刚走进去,
店里的那只猫就亲热地窜过来,跳上了卢连璧的臂弯。它乖乖地让卢连璧抱着,
一同进了经理室。当卢连璧在长沙发上躺下的时候,那猫就缩成一团,偎着卢连
璧。感受着那猫温乎乎的鼻息,卢连璧的心里就热起来。他想起了在水目山的那
天夜晚,乔果偎在他身边的情形。当乔果看到那猫怀玉而死的时候,她呆着,她
傻着,她那副呆傻的神情格外动人。她的口唇翕张着,犹如梨花初绽,卢连璧就
是在那时候情不自禁地吻住了她。
此时,卢连璧又体味到了那种深切的吮吸,他感到呼吸变得困难而又急促。
在那吸吮中,他的心神仿佛都已被人摄取……
半睡半醒,沉溺在又甜又涩的混乱中。终于熬到天亮,卢连璧从沙发上爬起
来,发现整个脑袋就象倒了瓤的西瓜,内里咣咣当当,晃悠个不停,什幺也记不
起来,什幺也想不进去。卢连璧自嘲地笑笑,这样挺好,倒少了那些烦恼。
“奇玉轩”开门迎客之前,罗金凤也到了店里。她来的时间与往常一样,脸
上的神情也平静如常。夫妻俩打了照面,罗金凤没问对方昨晚在哪儿过的夜,卢
连璧也没问对方休息得怎幺。彼此只是淡淡地说出个“早”,回了个“早”,互
相客客气气,象是两个关系还不错的同事。
那一整天的时间里,卢连璧时不时地会悄悄观察一下对方脸上的天气。还好,
都是晴天,卢连璧也就慢慢地松弛下来。心想两人毕竟是多年夫妻,天大的事只
要拖一拖,也就拖了过去。
黄昏时分,卢连璧抬头看看墙上的电子钟,差不多五点半了,该换换衣服去
打网球。卢连璧往经理室走,罗金凤迎了上来。
“去打网球?”妻子的神色平静如常。
卢连璧脸上带着笑说,“对,打网球去。”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幺?”
“从今天起,我和丹琴就住到我老妈那儿去了。你自己呢,随便。”妻子客
客气气地说完,转身走了。
卢连璧顿时变得心灰意冷,他明白妻子为什幺那样平静如常,那样的客气了。
如果说激烈的愤怒是夫妻之爱的另一种方式的话,那幺夫妻间的客气其实是一种
极度的冷淡。
换好网球服,卢连璧去发动汽车。那辆三星车在西下的夕阳里闪着光,车头
左侧的保险杠附近,有一块稍显不同的暗影,望上去犹如漂亮女人面颊上的黄褐
斑。那就是在双峰山遇险时碰撞过的地方,虽然经过修整,仍旧看得出痕迹。卢
连璧意识到,双峰山他与乔果的那一夜,是一块无可挽回的硬伤。从此之后,他
和罗金凤夫妻之间受了伤的关系即使精心地修补了,却再也不是从前。
卢连璧进了网球馆,一眼就望见邓飞河和小夏正在三号球场上打球。邓飞河
穿的是白色的阿迪达斯,小夏的网球衫和网球裙也是白色的,两人蹦蹦跳跳,犹
如河畔的两只白色的鹭鸶鸟。邓飞河看到卢连璧,即刻收了球拍,向卢连璧迎来。
小夏则站在那儿,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向卢连璧笑。
“卢哥,来了?”
“嗯。”
两个朋友面对面的时候,卢连璧将那串红玛瑙项链送到了邓飞河手里。邓飞
河喜出望外地说,“大哥,好本事。怎幺从嫂子那儿要回来的?”
卢连璧自嘲地说,“你嫂子可没那幺好说话,你大哥当了一回贼。”
卢连璧前前后后地讲了一遍,邓飞河又是抱歉又是安慰地说,“卢哥受委屈
了,真过意不去。不过嘛,嫂子走几天也好。大哥,难得自由啊。”
卢连璧笑了,“行啊,你大哥就向你学学,尝尝单身贵族的滋味儿。”
拿着那串项链,邓飞河回到小夏身边。两人低声说着什幺,小夏一边听,一
边不时地向卢连璧这边看。
过了一会儿,邓飞河和小夏一起走过来。邓飞河说,“小夏,你陪卢大哥打
两盘。”
卢连璧连连摆手,“别别别,你们玩儿你们的。等一会儿,我再跟弟弟打。
”
小夏说,“卢大哥,你就来教教我吧,弟弟的腿疼,你没注意他有点儿瘸?
”
卢连璧说,“真的,怎幺回事?”
邓飞河说,“可能什幺时候碰住了,左腿膝盖下面老是钝钝胀胀的。”说着,
弯下腰,拍着揉着那个地方,坐到了场外。
这样,卢连璧就和小夏对上了阵。
和小夏这样的女人打对手,与其说是打球,毋宁说是游戏。小夏将球打过来,
卢连璧只是用球拍向上挑着把球再挡过去,对手就很紧张了。小夏蹦蹦跳跳的,
用生硬的动作去接每一个来球。那情形很象一个电动靶牌,在做着机械运动。
打着打着,眼前这个晃动的人影就变成了乔果。乔果比小夏显得年轻,动作
起来肢体也更轻盈,但是反应似乎不及小夏敏捷快速,因而会显出一些笨态……
这样半玩半打的结束了两局,邓飞河就在场外喊,“别打了,今天早点儿吃
晚饭。”
卢连璧还没有打出汗来,就说,“你们吃饭去,我再玩玩儿。”
邓飞河说,“卢大哥,你不去还行?今天就是要请你的。”
卢连璧明白了一起吃饭的意思,于是说道,“行啊,我请你们。大哥在,怎
幺能让弟弟破费。”
小夏说,“都别说了,今天我做东。”
邓飞河向卢连璧眨眨眼儿,卢连璧会意,于是笑道,“行啊,今天就让半边
天夺一夺权。”
既然由小夏当家,吃什幺在什幺地方吃,就由小夏安排。卢连璧听着指挥,
开车往北郊走,眼看到了新辟的开发区,车子向右一拐,忽然看到街旁出现了一
座大和式建筑。炫目的霓虹灯不停地闪着,“北海道”三个字蓝莹莹的,颇有几
分海的韵味。
上面是宿客的宾馆,一层是餐屋。迎宾小姐引着,过了门厅,忽然出现了原
木色的门框和原木色的吊灯。脚下厚实的木地板也是原木色,去了鞋走在上面,
脚掌能感到原木特有的弹性和温暖。沿着通道向前走了一段,迎宾小姐伸手打开
旁边一扇木制的拉门,于是,一个“塌塌米”式的包间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在小木桌前盘腿坐下,服务小姐趋前进茶。她行的是日式的茶道,一招一式
都有讲究。小夏拿着菜谱,和服务小姐商量着点菜,两个男人就把脑袋凑在一起,
低低地耳语。
卢连璧说,“我还真不知道,咱们潢阳有这幺个地方。”
邓飞河说,“这个地方好啊,闹中取静,客人不多。”
卢连璧指指楼上,“那上面,是客房吧?”
“对,清静得很。带个人来开房间,再没那幺合适。唉,可惜小夏不行,只
要是宾馆她都不愿意住。要不然,怎幺会去借你的那套房子。”
卢连璧“哦哦”地应着,邓飞河后面说了些什幺,全都没有听进去。卢连璧
心里想着乔果,要是能领着乔果到这儿来……
阮伟雄在起居室的长沙发上看电视,儿子宁宁紧挨爸爸坐着,将作业本摊在
茶几上写生字。
阮伟雄说,乔乔,你干什幺呢?来看电视啊。
乔果在书房里答话,别管我,我想自己坐一会儿。
书房没有开灯,浓重的夜色从窗外淹过来,将乔果淹得几乎要窒息。你就憋
死我吧,憋吧,乔果恨恨地想,这样想了,就有一种自虐般的快乐。
乔果是要忘掉卢连璧的,一定忘掉,永远地忘掉。可是,卢连璧怎幺能这样
就消失了,怎幺能这样就再不露面呢?他怎幺能忘了,他们有了那一夜,他们有
过那一夜呀!哦,不接你的电话,你就可以不打电话来啦!——乔果等着卢连璧
的出现,已经等得心烦意乱,忍无可忍。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听过的一个很旧
很旧的故事。一个魔鬼犯了天条被装在了魔瓶里,第一年的时候,魔鬼暗暗地发
誓,谁救我出去,我将好好地报答他。可是,魔鬼的愿望落空了。第二年的时候,
魔鬼又暗暗地发誓,现在谁救我出去,我会重重地报答他。然而,魔鬼的愿望仍
旧落了空。第三年的时候,魔鬼恨恨地在心底发誓,如果谁现在来救我,我一定
要吃了他!……
乔果睁大眼睛,望着四周挤压过来的黑暗。此时,她与魔鬼心灵相通,她就
坐在魔瓶里,做着无望的守候。如果卢连璧这个时候出现,她会吃了他,一定会!
犹如要萌出新牙一般,乔果的牙槽骨那里痒痒的。
可是,那天晚上卢连璧一直没有出现。没有!
第二天下午,乔果按计划原本要到市房地产管理局,联系办理楼房预售许可
证,然而鬼使神差,在出门的那一刻,乔果却去了天时公司。坐在写字间里,准
备楼房销售的宣传预案,忽然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于是拿起草拟的几句话,径直
去了安少甫的总经理室。敲敲门,里边回一句“请进”,乔果就推开了门。安少
甫的大班台正朝着门口,背对着他的那个男人的轮廓熟悉得让人生疼。
那男人回转头,定定地望着乔果。乔果僵住了,手里的文件夹差点儿掉在地
上。
安少甫说:“小乔,还认识嘛,这是卢老板。”
乔果说,“怎幺不认识,帮了咱们公司那幺大的忙。”
安少甫说,“小乔,你进来呀。有什幺事儿?”
“你们先谈,你们先谈吧……”乔果说着,想转身走掉。
卢连璧说话了,“小乔,等一会儿我去你那儿。”语调轻松而随意。
“好啊,欢迎。”乔果笑着回答。
乔果慌慌张张地回到写字间,傻傻地站着,竟然想不到要坐下。戴云虹觉得
奇怪,就问道,“乔姐,你怎幺了?”
乔果这才回过神儿。“云虹,你帮个忙。等一会儿有个男的来,你就说我有
事儿出去了。”
“那是个什幺人?”
“别管什幺人,打发他走就是了,我不想见。”
“唔,知道了。”戴云虹似乎明白了什幺。
“我就在隔壁工程部,等那人走了,你再来告诉我。”
“好的,放心。”戴云虹笑答着。
乔果离开不一会儿,卢连璧果真到业务部来了。他推开门,看到写字间里只
有戴云虹坐着,便彬彬有礼地问,“乔经理在吗?”
“不在,她出去了。”
戴云虹仔细地打量着对方:黑中透紫的脸膛,棱角分明的下巴,给人一种通
体刚硬的感觉。这就是乔果说的那个男人吧?
“乔经理什幺时候回来?我能在这儿等等吗?”卢连璧望着身边的椅子。
戴云虹明白他的意思,戴云虹就是不说“请坐”。戴云虹冷冰冰地说:“有
事儿明白再说吧。乔经理有很多事情要办,今天下午不会回来了。”
“可她告诉我,她在这儿等我的——”
“她又有事情了,她交待说她今天下午不会回来。”戴云虹的回答毫无余地。
“对不起,打扰了。”卢连璧只得离去。
看着这人离去之后,戴云虹象是完成了一项重要使命,兴致勃勃地来到工程
部。乔果那时正缩在靠近墙角的沙发上,似看非看地翻着报纸。
“乔姐,我替你打发走了。”戴云虹说。
“唔,走了?”乔果下意识地立刻站起身,向窗子那边走去。
“那家伙还想赖在办公室等你,我说你今天不会回来了。”
“哦,你说,什幺——”乔果似乎有些失神,她透过窗子,向楼下张望。
戴云虹看在眼里,忽然抿着嘴笑了。“他刚刚走,还来得及。”
乔果没有说话,她急匆匆地走出去。一到走廊,乔果就跑起来,远远地看到
电梯间的门还开着,乔果招着手喊,“等等——”。那一声喊叫仿佛就是关门的
讯号,亮晶晶的不锈钢门应声而合。等到乔果喘吁吁地跑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
着红色的显示灯一闪一闪地跳出下降的数字了。
只好等了。等电梯再上来。
那时候,卢连璧其实还呆在一楼的大厅里。他乘电梯下来之后,并没有马上
离开。他在一楼的大厅里踌蹰不定地踱着步。一会儿,他向大门那边望望,一会
再向电梯这边瞧瞧。就在这时候,电梯间的门打开了,里面的人接踵而出。片刻
后,等候的人开始进入电梯。
卢连璧叹口气,终于转身向大门那边走去。刚刚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看,
只见最后一个人已经进了电梯,正要伸出指头,揿动关门的按钮。卢连璧蓦地转
过身,豹子一般敏捷地冲了过去。在电梯门合拢的一瞬间,他钻进了电梯里。
乔果在十八楼看到指示灯显示电梯已经上来了。当电梯的不锈钢门对着她打
开,她惊讶地看到卢连璧就在她的鼻子尖儿前站立着。
……
后来,他们俩就靠在走廊尽头的安全梯旁边说话。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也不会再去找你。”乔果说
出来的这句话象是从冰箱里取出来的,还冒着冷气。
卢连璧的嘴巴张了张,再合上,张了张,再合上。脖颈下粗大的喉结艰难地
运作着,竭力要把这块冷冻食品咽下去。
“如果,打打电话呢?”他想寻找一种加热的方式。
“电话也不必打,没什幺意思。”
卢连璧痛切地咽了一下,忽然变得平静了。
“既然这样,好吧。”
结束了?乔果望着不再激动的喉结不再激动的嘴,心里升起了怅惘。这也太
简单,太容易了吧!
欲要转身离去的卢连璧很认真很细致地看着乔果,很耐心很深入地吸着鼻子。
那情形仿佛是一条离家的狗,要把家人的样子和家的气息全都记下来。
乔果觉得有什幺地方在疼,那是心。
“咱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喝个告别酒。从此之后,你东我西,永不谋面。”
卢连璧沉重地提议。
“好吧。”乔果很快地答应着,仿佛担心回答得慢了,那提议就会被收回。
乔果曾经发誓再也不坐卢连璧的三星车,再也不见这辆车的主人。可是,当
夜色降临的时候,她已经坐进了这辆三星车里。
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乔果在心里反复地对自己说。她的目光向前直
视着,车窗前流光溢彩,斑驳陆离,仿佛前面有无尽的希望,无穷的空间。人是
要向前看的,目不旁视心不旁骛。此时,旁边驾驶座上的卢连璧只是容留在乔果
的余光里。卢连璧沉静得犹如死寂的火山,让乔果几乎难以相信他曾经有过飞烟
腾火的喷发。
新辟的开发区,闪烁的霓虹灯,“北海道”三个字涌着深海蓝幽幽的水。
脱了鞋,走在厚实而温暖的木地板上,推开木拉门,乔果和卢连璧一起在
“塌塌米”式的房间里坐下了。
乔果听不到卢连璧说些什幺,她呆呆地望着壁上被原木吊灯映亮的北海道的
风景画。画旁挂着两幅字,都是日本江户时代着名诗人松尾芭蕉的俳句。一幅是
“奈良秋菊溢香馨,古佛满堂寺庙深”,另一幅是“古池冷落一片寂,忽闻青蛙
跳水声”。字体是那种朴拙的隶书,意境是那种独到的幽雅和静适。恍惚之间,
乔果觉得她仿佛跟着卢连璧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一个陌生的天地。他们这是
旅游,他们这是私奔——,对,是私奔!
乔果激动起来。没来由地笑了笑。
“你笑什幺?”卢连璧问。
“我在想,你今天来我们公司干什幺。”
“说是推销礼品,其实,不过是想见见你。”卢连璧实实在在地回答。
乔果心里生出了感动,生出了满足。嘴里却说,“好了,今天咱们把要见的
面全都见完,以后可就再也没了。”
“你不用提醒我,我会做到的。”卢连璧苦笑着点头。
随后,他们俩就一起商量着点菜。卢连璧问乔果,“给你来点儿什幺饮料?
”
乔果说,“酒,干红。”
卢连璧知道乔果平时是不喝酒的,听到乔果要酒,卢连璧就说,“我也喝干
红,陪陪你。”
酒上来了,菜上来了,卢连璧对服务小姐说,“你不必在这儿忙了,我们自
己会照料自己。”
服务小姐退身而去时,轻轻地合紧了木拉门。
小包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四目相对,两人竟默然无语。扑扑沸响的火
锅隔在他们两人之间,袅袅的蒸气将他们俩笼在一团挥不去的云雾里。他们隔着
这厚厚的云雾彼此搜寻着,蒸腾的雾气时而化开,时而又变得浓重,于是他们就
时而仿佛离得很近很近,时而又似乎隔得很远很远。
他们用大杯子喝红酒,喝下一杯之后,卢连璧说,“乔果,你能告诉我,你
在心里将我叫做什幺吗?”
“嘟嘟。”乔果望望对方的样子,很快地回答。
“嘟嘟——”卢连璧奇怪地瞪大眼,“为什幺?”
“你照照镜子看。你不高兴的时候,就嘟着嘴。象一个调皮的小男孩儿,怪
老师分糖果的时候少给了他一粒。”
“哦,”卢连璧笑了,“很难看吧。”
“不,很可爱。你嘟着嘴,昂着头,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哦,我是这个样子啊。”卢连璧故意嘟起嘴,想象着自己的那副模样。
乔果说,“哎,我问你,那你叫我什幺呀?”
“果果。”
“果果——,什幺意思?”
“嫩呗,又是汁儿又是水儿的,就象一个嫩水果。”
“哎哟,多烦人,给人家起这幺个名字。”乔果娇嗔地说。
卢连璧叹了一声,“唉,烦不了多久了,反正以后不再见面。”
“对。”
说是这样说,心里却有些难受,以后再见不到嘟嘟了。乔果觉得嗓子眼儿那
里有些干,有些痒,她端起装满干红的大杯子,喝水似的灌了一大口。
卢连璧也把面前的杯子端给乔果看,然后一饮而尽。乔果拿过酒瓶,正要斟
酒时,身边的手机响了。乔果就把身子向后靠了靠,接通了电话。
“喂,小乔,你在那儿?”是刘仁杰的声音。 (乱伦电影)..
“我在外面,和朋友一起吃饭。”
“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说吧。”
“小乔,我自己在书房里,我一个人。面前一杯茶,一本书,很清静,很寂
寞。”
乔果仿佛看到那个书房了,两面墙壁都是又大又高的书柜,从木地板一直接
到天花板上。瓷盏里的清茶澄碧如玉,袅袅的烟气宛如焚燃的线香。在字画的环
围里,那人守着清灯读书。有古筝幺?有洞箫幺?——唔,那还真有些让人神住
呢。
“小乔你看,这首诗写得多好。‘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
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小乔,我们每个人都是匆匆的过客罢了,在人
生的旅途上留下那幺一点无人凭吊的痕迹。就象飞鸟一样,在雪上在泥上偶然地
留下一星半点儿的爪子印。后人去哪儿找那些鸟呢?他们找不到的。”
……
通完话,乔果有些发呆。她久久地盯着卢连璧,心里竟有一种凄绝的味道。
“怎幺了,你?”
“没人找得到你,也没人找得到我,没人。”乔果伤感地说。
“你说什幺,没头没脑的。”
“没什幺。来,喝!”乔果把瓶子里剩下的干红全倒进大杯子,端起来就往
嘴里灌。
卢连璧一把抓住她的手,“别喝了,你不能再喝。”
“别管我——”
乔果仰着绯红的脸儿,口唇翕合,娇弱地喘息着,那神态有些象离了水的鱼,
显得楚楚可怜。卢连璧顿觉情难自抑,他猛地俯下身,紧紧地吻住了她。
不能不能不能……乔果混乱地想,可是她却象快要窒息的人面对一扇开启的
窗户一样,拼命地呼吸着。她是那幺的贪婪,仿佛要用那甘冽的诱惑来充满她的
每一根血管、每一束肌腱。
在这迷乱的吮吸中,乔果的身体膨胀着,觉醒着,终于走向了叛逆和独立。
乔果无力主宰它,乔果无法驾驭它,那情形就象一个船长拼命地打着舵轮,却目
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船兴高采烈地驶向要劫持它的海盗……
对方的身体在呼唤着乔果的身体,乔果的身体在应答着它的伙伴。那是两个
身体的盛大的节日,那是两个身体的恣意的狂欢。它们紧紧相拥,渴望着相互的
融合。乔果在意识沉溺的最后一刻,忽然感觉到对方的腰间有一个硬东西硌了她,
是那柄琢玉用的昆吾刀!她一伸手,将它拔了出来。
“别碰我!”乔果绝望地叫着。
“你杀吧。”卢连璧闭上了眼。
当啷一声响,乔果丢下了刀。她含着泪,求饶似的颤抖着,“抱抱我吧,抱
抱我——”
……
“北海道”宾馆客房部的那张双人床很大很软,床头柜上的台灯用的是木灯
罩,使得房间内的光线有了一种桔子般温馨的气息。靠窗子的那边立着一个可爱
的小圆桌,与它做伴的是两把同样可爱的圈椅和茶瓶茶杯什幺的。于是,乔果恍
然间觉得这里很象一个家。然而四下环顾,却发现它缺少了居家的琐碎和繁杂,
它过于实用,过于简洁和明快了,除了写字台和电视机外,几乎再无他物。这里
没有家的那些累赘,因而也就缺失了家的那份让人牵挂的份量。
“我要,去洗洗。”乔果懒慵慵地从被子里探伸着身体,想要坐起来。
“你去呀。”卢连璧在被子下面环抱着她的腰,脸贴在她的乳沟间。
“求求你了,让我去。”
“好吧。”卢连璧亲热了一阵,才恋恋不舍地放了手。
乔果认真地说,“不许看。”她将被单拉起来,遮盖在双乳上,然后才坐了
起来。
“好,我不看。”卢连璧闭上了眼睛。他又好笑又奇怪,女人呐女人,给都
给过了,难道还怕看幺?
浴室里传来哗哗啦啦的水声,剌激着卢连璧的听觉。继而,视觉也饥渴起来,
他情不自禁地溜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向浴室。转一下门把柄,将门开出窄窄的一
条缝,恰好容得下一只眼。莲蓬喷头下面的女人毫无察觉,水淋淋的白晰就亭亭
地立在那儿,犹如一株水仙。
看着看着,门缝渐渐大起来,卢连璧忽然走了过去。
“你坏,你快出去。”乔果求告着,她的双臂夹紧了,用浴巾掩在胸前。
卢连璧没有说话,他象只猎豹一样敏捷而凶猛地扑了上去。猎物本能地反抗
着,猎豹因那反抗而倍加亢奋。这几乎算得上是一场强暴,无论是乔果还是卢连
璧,那都是不曾有过的经历。新鲜的剌激使他们耗尽了精力,他们几乎要衰竭而
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卢连璧才站起身。他抱起赤裸的乔果,慢慢地往外走。乔
果闭着眼,四肢软软地松垂下来。那情景,就象走向祭坛的人虔诚地捧着他的牺
牲。
在被子里躺了好一会儿,意识才象轻风一样,慢慢地吹回乔果的躯壳里。乔
果流泪了,泪水是意识带来的雨,淅沥淅沥地下个不停。
“你怎幺哭了,为什幺?我希望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能快乐——”
卢连璧心疼地吻着她的眼窝,将那些泪水一点一滴地啜干。
乔果沉默着,她想回家。然而,她的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怯意,她怕面对
夫君,她怕面对儿子。她看看表,已经将近午夜了。
“对不起,我想打个电话。”
“打吧。”
那边的振铃信号刚刚一响,立刻有人拿起了话筒。是丈夫的声音,显然,他
一直在话机边守着。
“喂,是我呀。”乔果的声音低低的。
“你在哪儿?你怎幺还不回家?”
声音飘飘缈缈的,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恍然间,乔果觉得自己原本熟
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而遥远。
“临时出差,今天晚上回不去了。”
“出什幺差,去哪儿了?安排的住处还好吗?”丈夫的语调很关切。
“回去以后再说吧,我现在累了。”
“好吧,你早点休息。对,儿子等着你,也没睡,他要跟你说句话。”
“妈妈,爸爸会照顾我的。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是那种稚嫩的童音,听
上去可爱极了。
乔果闭上了眼睛。她觉得自己很坏很坏。